[365-93] 當阿公不再跟我說

人類的記憶收藏在無數大大小小的抽屜裡，這些生命中的微光既細膩又綿長，就這麼層層又疊疊的收藏在一方小小的腦袋裡。

曾經，記憶力是少數讓我感到自豪的事情。除去始終不曾有過的數學頭腦外，生活中的大小事，就像是一幅又一幅的影像，儲存在我的記憶抽屜裡，我可以像在水裡自在寫意的游泳一般，任意抽取我的記憶片段，甚至是倒轉、快轉、定格。

只是，既然說了是曾經，就表示那已經是過去式。這一兩年裡，我驚覺我的記憶抽屜正在偷偷地往深處裡躲藏起來，有些時候，它躲進又黑又深的角落，我幾乎要以為它已經不復存在。

失去的事物，往往比擁有的更深刻。失去了我曾經可以全心仰賴的記憶抽屜，我開始想要記錄生活中的大小事，因為我不再信任我的記憶，也因為我希望讓生活留下一些軌跡，往後可以像是翻開相簿一般，用手上僅有的線索拼湊出我曾經擁有的一段時光。

即便在我開始建構我的記憶博物館之際，我已經知道，人的記憶是有保存期限。有一天，曾經鮮活無比的記憶，都會像合握的手掌中，抓不住往細縫裡滑落的水滴一般; 你從手掌依舊溼潤的觸感知道它曾經存在，但往手裡一看，卻什麼都沒留下。但理性的理解，和感性的感受，的確是坐在天平兩端。這一天，我發現我已經成為阿公記憶之海中那已悄然流逝的小水滴，理性的我知道，或早或晚，這個時刻都會到來，但感性上，我還是有些招架不住。

阿公今年已經高齡87，這一年多來，他的大腦開始快速地退化。他的腰桿依舊直挺，他的笑容依舊溫暖，但從今以後，他可能再也不像過去那樣跟我說話。

這天我隱藏著心裡的忐忑，看到他的時候，一如往常地喊了一句：阿公，我回來了。阿公的眼睛笑的瞇瞇的，卻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，也叫不出我的名字來。我從他的表情感覺到，他依然覺得我很熟悉，卻怎麼都無法確定我到底是誰。

我們心照不宣地知道了這個事實- 阿公很有可能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。爸爸靜靜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，媽媽原本想要在阿公離開之前，再試圖確認一下，但被我輕輕地制止了。我想，如果有人跟阿公說，你不記得了嗎，這是你的孫女兒啊，他卻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，心裡會不會覺得很懊惱，會不會覺得很傷心呢？

當我奮力飛向世界的同時，那些緊緊抓住我的根的土壤正在被歲月之河無聲的沖刷著。這是一股用什麼都沒有辦法阻擋的力量，但願我能用愛織成一片網，盡力抓住還能夠擁有的。